本文节选自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与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IACMR）联合出品的《管理视野》杂志。

2019年6月6月，工信部向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广电正式发放了5G（第五代移动通信网络）商用牌照，标志着中国正式进入5G商用时代，比原定时间整整提前了半年。

有人把这张牌照比喻成“发令枪响”，上下游厂商奔着目标撒腿就跑，生怕输在5G的起跑线上，输了整个时代。但是，这根起跑线究竟是什么？追求的目标又是什么？很少有人能真正描绘蓝图。

5G俨然已经成为了2019年最重要的技术风口，但在笔者看来，这张牌照更像是“咚”的一声响，把4G时代的底板捅了一个窟窿，击穿原有通信技术的底层基础。这意味着，旧有的秩序被打破，新的通信设施将重新组局，并发展成为引导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础设施。

4G改变生活，5G改变社会。从这个新的地基往上起楼，才能真正看到它所建造的新大厦能有多高，原生的应用如何枝繁叶茂地改变这个社会，波及千行百业和我们每个普通人的生活。今天，我们不妨从头梳理，遐想一下5G“上天入地”的改变。

入地篇

No.1

抢占新地基

5G是什么？最通俗的解释是用数字来说话。相对于4G的现有网速，5G要比4G快很多倍。高速度、大容量、低延时……由于网络通信是一种底层技术，5G的出现直接击穿了4G的底板，就像当年4G的出现，眨眼间就颠覆了2G/3G的世界。有意思的是，那一幕并不遥远——2013年12月4日，工信部向三大运营商正式发布了4G牌照，时隔不到6年，赛道重置，烽烟再起。

从横向竞争来看，三大运营商在“底层竞争” 中都有血的教训。以中国移动为例，在2G时代，“建基狂魔”中国移动几乎一家独大，而在3G时代，中国电信与中国联通的标准领先于中国移动，呈现出后来居上的态势。这使得错过3G时代的中国移动决定大手笔投入4G建设。2014年，也就是拿到4G牌照的第二年，中国移动决定停止2G投资，当时中国移动董事长奚国华给出的原因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不增加资本开支来推动4G业务的发展，两年后4G业务就死定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抢占新的地基。4G大战如是，如今的5G亦如此—因为落后就会相当被动。一场基站布局的大比拼已呈现出白热化趋势：在此前举行的中国电信股东大会上，董事长柯瑞文表示，预计今年中国电信用于5G的投资为90亿元；根据年初规划，中国联通的5G投资约为60亿—80亿元；而在6月26日举行的2019上海世界移动通信大会上，中国移动董事长杨杰宣布，2019年中国移动将在全国范围内建设超过5万个5G基站。

巨大的利益，似乎能看到。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此前的预测，5G正式商用后，将带动我国直接产值约4840亿元，其中网络设备和终端设备为4500亿元，间接产值1.2万亿元；到2035年，将分别带动直接产值6.3万亿元，间接产值10.6万亿元。

然而，与很多行业不同，基础电信设施投资在前，盈利在后，而且呈现出投资大、盈利慢的特色，往往要先建设一张足够庞大的网络，才能开始进行消费者教育，规模发展用户。更加麻烦的是，相对于4G来说，5G使用高频段，信号覆盖面积小，据中国工程院院士邬贺铨预计，覆盖同一个区域，5G组网需要的基站数量将是4G的4至5倍。

有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中国三大运营商在4G建设上的投资约为5700亿元。业内普遍认为，5G的投资规模将明显超过4G，今年6月底，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GSMA）发布的《移动经济》（Mobile Economy）系列亚太版报告中有一组数据就显示，到2025年，仅中国一个国家就预计将为5G投资184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28万亿。

地基不能输，成本昂贵却又难见短期盈利，这给了运营商相当大的挑战。中国信息通信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无线移动通信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陈山枝在谈到5G商用的挑战时，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指向成本：“运营商将面临5G建网成本和应用创新的挑战。”

No.2

新基础设施

为何三大运营商对新的地基看得如此重要？这与新地基上能建造怎样的高楼有关。

以史为镜，从3G到4G的切换，已能见到不同地基上完全不同的大楼。在3G时代，人们对于手机的使用一直处在混沌状态中，苹果智能手机已经崛起，短信由盛转衰，但移动应用仍不够丰富，上网速度不够快，下载处于“龟速”，以至于很多人一直到3G时代结束，仍在使用功能机或原始的塞班机。

在4G时代，能够很明显地看到智能生活的爆发式发展。来自工信部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12月，我国市场上监测到的移动应用程序（APP）在架数量达到449万款。与此同时，2018年我国移动互联网接入流量消费达711.1亿GB，较2017年底增长189.1%——这个数据在2013年12月时仅为12.7亿GB。

这种对比，在5G时代可能更加明显。5G时代被认为是万物互联的时代，它能够连接人、物、工业、环境等各个要素，打通底层链路，打通信息逻辑，促进产业互联网的发展，改变城市治理和管理方式，促进数字孪生城市的发展。从这个新地基的土壤里，能够原生地连接智能手机、智能家居、智能网联汽车、智能安防等一切可链接的设备。陈山枝就指出，5G技术的典型应用场景和关键指标中，一大关键点是海量的机器类通信，他预测未来一平方公里的机器连接可达100万台，往智能物流、环境监测、智能计量、智慧城市等任何一个方向延伸，都是不可想象的潜力。

在笔者看来，如果3G的地基上建起的是草房子，那么4G的地基因为向下挖到了消费互联网的“数据石油” 而足以构建高楼大厦，而在5G的地基上，更多的摩天大厦将拔地而起。支撑着这些创新发展的，是地基下更多的“数据石油”—消费互联网的数据量只有客观世界的1%—5%，而5G技术则能挖掘出更深层次的95%以上的“数据石油”，包括占比50%—60%的产业互联网数据，以及占比近40%的智慧城市数据。5G改变社会，说的就是这种更为深刻的底层变化。

正因为5G带来的想象力和颠覆力，以及背后难以估量的经济价值，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全世界都在5G上押注和竞争——这一轮中美贸易战的摩擦、整个世界在5G布局上的合纵连横，大都与此有关。

从纵向维度来看中国的发展，2G时代，移动通信的核心技术都来自国外，中国好比竞技场看台上的观众；到了3G时代，中国拿到了“参赛权”，来自中国的TD-SCDMA，与欧洲的WCDMA及美国的CDMA2000并列成为全球三大移动通信标准，然而在终端产品多样性、产业链成熟度上，TD-SCDMA稍稍落后于人；在4G时代，随着TD-LTE成为两大4G国际标准之一，中国的通信技术开始“大象起舞”；而到了5G时代，中外专家都普遍认为，中国的技术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除了三大运营商，华为是5G时代绕不过去的“杰出代表”。按照华为自己的说法，其从2009年起着手5G研究，已累计投入20亿美元用于5G技术与产品研发，当前已具备从芯片、产品到系统组网全面领先的5G能力，也是全球唯一能够提供端到端5G商用解决方案的通信企业。

从专利可见另一面。根据德国专利数据公司IPlytics报告，截至2019年4月，中国企业申请的5G通信系统SEPs（标准关键专利）数量已经位居全球首位，占比34%，华为以15%的SEPs份额成为世界5G专利龙头。华为自己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6月初的数据，华为共向3GPP提交5G标准提案18000多篇，标准提案及通过数高居全球首位，向ESTI声明5G基本专利2570族，持续排名业界第一，华为主导的极化码、上下行解耦、大规模天线和新型网络架构等关键技术已成为5G国际标准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通信设备商，在中国的5G还没有“开赛”之前，华为的技术已经畅行世界。在2019年世界移动通信大会期间，华为常务董事、运营商BG总裁丁耘就透露过一组数据：华为已获取了50个5G商用合同，发货超过15万站。仅在今年上半年，韩国、英国、瑞士、意大利、科威特等多个国家完成5G商用发布，其中三分之二由华为协助构建。

这一优势还在持续扩大中。7月初，意大利通过5G安全法规，华为意大利子公司首席执行官透露，华为计划在未来3年里增加对意大利的投资31亿美元；同一时间，英国沃达丰公司正式在7个城市为个人和企业开通5G服务，其中部分采用了华为5G设备；而摩纳哥基于中国华为公司的技术在全球实现了5G网络全覆盖，有评论称，这是向欧洲其他国家发出了“华为值得信任”的信号。

这个世界的规则很简单——谁掌握了标准，谁就掌握主动权。按照美国方面的预测，5G时代的领导者将在未来十年获得数千亿美元收入。今年4月19日，特朗普有一段讲话令人印象深刻：“5G网络将与21世纪的美国的繁荣和安全紧密相联。我们不能允许其他国家未来重要的工业领域超过美国……5G竞赛是一场美国必须赢的比赛……”这段话的言下之意相当明显，5G作为最具有代表性的底层基础设施，绝对是各国激烈竞争的制高点。

在笔者看来，未来世界经济的增长已不再单纯依靠石油等传统的自然资源，而越来越向着数字经济等科技资源靠拢，让数字“石油”创造更大的财富价值。当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重大技术变革，都要依托于这个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新基础设施而进一步发展，谁愿意把控制权拱手让人？因此，以华为为暴风眼的这一轮中美贸易战，核心就在于5G基础设施的争夺，而这种新的竞争关系，将会带来国际秩序和国际格局的重大变化，深远地影响着未来大国之间的竞争和走向。

上天篇

No.1

过渡期探索

当新的地基悄然布局，人们自然会好奇，这地基之上能建什么大楼？能讲什么故事？心急者，在5G商用“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动开始，就已经开始制造概念题材，“宣示主权”。一个最好的证明，就是在2019年几乎所有的科技展会上，5G都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在今年1月的CES（国际消费电子展）上，一众科技界巨头就围着5G打转，英特尔推出了5G无人驾驶10纳米芯片，三星押宝万物互联，索尼、LG、TCL、创维都拿出了8K电视，高通则展示了最新一代移动处理平台骁龙855……

今年6月，MWC上海展开幕，成为了全球首个所有展馆都进行5G网络覆盖的科技展会，从体验感入手来布局。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在现场设置超高清互动体验区，成功实现我国首次8K超高清电视节目的5G远程传输；华为、中兴、OPPO、VIVO等多家手机厂商均展示了5G智能手机；此外，5G云游戏、5G机器人也各自展示了自己的能力，预演了一个5G的新世界。

在更为真实的世界里，5G概念也越来越丰富。5月，中国房协、上海移动、华为携手发布全球首个“5G+五星购物中心”，在陆家嘴L+MALL的部分区域内布局5G；6月，文定生活文化创意产业园与移动公司、华为公司三方联手，开启了智慧园区的5G时代；7月初，苏宁易购与中国联通打造的全国首家5G体验店落地长宁，5G周边的产品和场景一次性展示给消费者……

一时间，给人的错觉是，5G已近在眼前。

但真的是这样吗？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系副教授卫学启就不那么乐观，在他看来，5G对我们生活和社会的改变并不会那么快显现出来，5G的商用化将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德勤中国汽车行业主管合伙人何马克则认为，5G的不少应用之于4G，有一层递进关系，但是不一定完全适用。他同样举了自动驾驶的案例指出，5G商用在汽车领域的最大溢出是帮助自动驾驶汽车进行互联互通，而5G技术在汽车领域实现商用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技术挑战，决定性因素在于能否设立标准，而目前为止全球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二是监管条件，必须要有允许这种商用模式生存的政策。

从上述两点来判断，尽管汽车厂商已经卖力吆喝，但5G在汽车领域的商用还需要一段成熟期。

那么，从4G到5G的过渡期，4G的“老大楼”还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有没有“升级换代”以至于“脱胎换骨”的可能？

在笔者看来，这是有可能的一方面，4G和5G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长期共存，就是为这种切换提供了余地。事实上，在4G时代，不少5G时代的摸索已经出现，比如，我们有了简单的物联网，在智能家居领域，已经可以做到通过手机来连接、操作屋里的电视、冰箱、窗帘、台灯等等。它的消费者教育促进了硬件行业的数字化变革—从没有想过数字化的插座，突然有了数据；本来台灯只是屋里静坐的“美男子”，如今不仅可以远程操控，而且还能按要求来定制数字化效果，这些是5G真正发挥作用的根基。

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七研究所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李进良此前在接受采访时就表示，5G的驱动力来自移动互联网和物联网，当世界需要连接的东西越来越多，产生的数据量越来越大，需要操作的速度越来越快，才有了新的需求。

另一方面，对于这个时代众多的应用者来说，它身处在4G时代，也并非是在4G的地基上，而是处于4G建造起来的高楼大厦之中。举个例子，手游行业，在5G尚未到来的时候，过高的要求反而会使得用户在移动环境下产生卡壳等问题，但从业者要清楚的是，当环境发生了改变，当高速率低延时的5G时代真正到来，你是否真的能做出一款高要求高质量的游戏来满足玩家的需求，这种“升级换代” 的能力，可能才是应用者“保命”的手段。

No.2

再起高楼

在本文中，我们更想要畅想的是5G所带来的真正变化。6月25日，在MWC世界移动通信大会的华为5G专场论坛上，华为常务董事、运营商BG总裁丁耘向听众们展现了两个5G环境下可以实现的场景。首先是5G时代的警用无人机，可以以60-80公里的时速直奔现场，在100米的空中，以30兆的上行带宽回传整个作案现场，并配有一个高分贝喇叭喊话。据试用的深圳警方介绍，喊话后犯罪中止率高达90%以上。

5G也将颠覆传统的电视直播模式。以往的电视台直播需要一台价值8000万元人民币以上的直播车，还需要150名以上的现场工作人员参与采录编播控，卫星传输的成本也相当昂贵。但在云直播应用中，一个成本不到1万元的摄影背包就能实现直播，现场只需5名左右工作人员，利用5G网络回传实时影像数据到电视台，大大节约了成本。

他还提到，华为主导的韩国5G网络在商用两个月时间，用户已达到百万，一个客户每天消耗的流量会从4G时代的400M猛增到1.3个G。“当初我们获得100万个4G用户花了4个月，现在获得100万个5G用户只用了2个月。”丁耘如是说。

在商业端，短期内5G对于新零售的帮助也会是巨大的，以无人超市为代表的科技商业将茁壮成长。此前，无论是Amazon Go还是阿里巴巴的无人超市，在实践中存在大量问题，机器运算不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当几百人同时进行取物、挪动、结账等操作时，对于精度和实时的需求很高，机器难以承受高负荷运转，以至于被嘲笑“无人超市抵御不了一群大妈”。而在5G时代，这种高速运算、低延时的特征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许，熬过这个冬天，无人超市的商业模式将重新走通。

从中长期来看，L5级别的无人驾驶是所有人都看好的领域。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七研究所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李进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表示，基于5G技术的毫秒级网络时延与极高可靠性必然促使自动驾驶技术高速发展，这是5G可预见的主要应用领域。在他看来，未来汽车上的5G设备带宽能做到1G，可以被看作大型移动终端。而除了汽车之外，沿途道路两边还会存在大量传感器与5G网络设备，它们不停地把汽车运行、加油站、充电桩、维修站等数据传到网络上，同时进行快速反馈，整个大交通将形成一个庞大的网络体系，甚至完全颠覆现有的交通模式。

在不少专家看来，产业互联网是5G能发挥更大能量的地方。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整个全球工业体系在应用无线技术的情况下，尚不能满足工业性能，但是5G提供了非常大的可能性，对于传统的工业体系能带来颠覆性变革。亚信集团董事长田溯宁就认为，5G完全是一个新的网络，它解决了过去所有网络没有解决的问题。“我觉得这个时代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时候，我们未来迎接数字经济的话，需要新一代的网络基础设施，这个基础设施就是5G。”他在采访中这样说。5G是产业互联网的基础设施，田溯宁表示：“所有加入这场变革的政府、运营商与设备制造者都是幸运的。因为这不是一场进化，而是一场‘革命’。”

更遥远的期待，是对于整个城市的革新。把5G技术应用到城市管理中，从短期说，智慧校园、智慧社区、智慧家庭、智能安防等都是短期内比较容易做到的；从长远说，当整个社会里的每一个螺丝钉都发生着数字革命，它将在更大范畴里改变信息交互方式，提升信息的实时处理能力，加快相应速度，预测更多可能性，它将使城市生活中所有的功能都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大网，形成城市最底层的“水电煤” 基础，涉及千行百业，为人类的需求服务。

在上述所有的变革中，都孕育着大量的机遇。潮流一旦出现，纵使有诸多分歧，仍浩浩汤汤向前。正如我们无法预料3G、4G让人类迈进令人叹为观止的时代一样，5G必将开启一个新的纪元，让人类再次往前跨越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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